極目新聞見習記者 黃佳琦
當地時間2月21日，俄羅斯總統普京宣布承認烏克蘭東部“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和“盧甘斯克人民共和國”為獨立國家。
據俄媒報道，普京已指示國防部向頓巴斯地區派遣維和人員，同時指示外交部與該地區各州建立外交關系。一夜之間，烏克蘭東部局勢發生重大變化。
消息一出，美國和西方國家反應強烈，持續多日的緊張局勢再一步升級。
2月22日下午，極目新聞直播連線武漢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教授、國際關系專家阮建平，解讀當下國際局勢，并分析了俄烏危機背景下的中美關系。
極目新聞：為什么俄羅斯會選擇這個時間節點打破平衡？
阮建平教授：俄羅斯的這一次行動，和2008年格魯吉亞與南奧塞梯的危機是一樣的，這是一個遲早的問題。它們的共同背景是俄羅斯對美國推動北約東擴的不滿，這是俄羅斯在多次交涉無效的情況下進行的一次絕地反擊。按照普京總統的說法，他認為西方一直在欺騙俄羅斯，從冷戰結束以來進行了五次東擴。1990年就歐洲的形勢進行談判時，北約承諾不東擴，但是此后進行了五次東擴。現在北約東擴已經到了烏克蘭，也就是到了俄羅斯首都附近。用普京總統的話來講，北約已經把刀架在了俄羅斯的脖子上。
更讓普京生氣的是，他認為烏克蘭是俄羅斯歷史的一部分，蘇聯解體后，兩個國家即使不能保持密切的關系，烏克蘭也不應該成為北約威脅俄羅斯的橋頭堡。所以情感上和地緣政治上的安全需求，使得俄羅斯對于推動烏克蘭加入北約是非常不滿的。為了維護安全空間，俄羅斯要求美國和北約承諾烏克蘭不能加入北約，并且退回到1997年之前的狀態。從去年年底到今年，俄羅斯一直明確地在講它的底線。但是美國一直不答應，還在以“要尊重烏克蘭的自由選擇權”和“地區安全”為由進行抵制。在多次警告無效的情況下，俄羅斯采取了行動。所以從某種意義來講，俄羅斯的行動是必然的，是可以預見的結果。
目前，俄羅斯的行動還只是在政治外交上承認“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和“盧甘斯克人民共和國”，還沒有采取對烏克蘭的軍事行動，只是以維和部隊的名義派遣軍隊進入這兩個國家和地區，避免沖突，保護當地居民的安全。從俄羅斯來講，這些行動還是有所克制的。在普京總統后面的講話中，他表明了如果烏克蘭繼續和西方合作威脅俄羅斯，那么接下來可能有下一步的行動。按照他的話來講，這個行動就可能涉及烏克蘭未來的前途。
極目新聞：如果俄烏開打了，會對目前的國際局勢產生什么影響？
阮建平教授：目前，這場危機還處于雙方較勁和相互試探的階段，沒有到爆發大規模沖突的階段。
實際上，美國和北約不大可能直接參戰。離開了美國和北約的支持，烏克蘭很難贏得與俄羅斯的戰爭，這個結果是不言而喻的。雙方如果打起來，對國際形勢的影響是很大的。
首先是大國關系。美國和俄羅斯的關系會進一步惡化。俄羅斯和歐洲的關系也會惡化。法國、德國等國家對于北約東擴與美國有不一樣的考慮。歐洲國家在2008年格魯吉亞危機的時候，就在討論一個問題——把這些國家拉進來，對于北約和歐洲的安全來講，是一種支撐還是一種負債？很顯然，是一種負債。在這些國家和俄羅斯存在矛盾和緊張關系的情況下，把它們拉進北約只會加劇與俄羅斯的對抗，這對北約是不利的。但是現在法國、德國等國家，他們的斡旋都很難成功，因為在北約東擴這個問題上，他們沒有多大的發言權。美國才有發言權，如果美國要保持東擴，他們在中間能發揮的作用很少。對于俄羅斯來講，如果美國和北約不能在俄羅斯實際的安全問題上做出承諾，那俄羅斯已經退無可退。在這種情況下，必然會造成俄羅斯與歐洲之間關系的脆弱，信用與合作都會受到波及，美俄之間就更不用說了。目前，普京總統的承諾還有所保留，只是承認兩個地區獨立并且對烏克蘭政府發出了警告，如果繼續這樣的話，俄羅斯即使不是發動全面戰爭，至少也會對烏克蘭政府進行打擊。烏克蘭政府有義務要維持領土完整、國家主權，但是在東邊兩個地區已經獨立的情況下，不采取行動或者采取的無意義的行動，都是一場合法性危機。在美國和北約都不可能介入進來的情況下，這就對烏克蘭構成了一種壓力。
美國也面臨著壓力。在過去，美國一直承諾要支持烏克蘭。當烏克蘭真的面臨尷尬局面時，美國如果過多卷入進來，就會面臨著與俄羅斯的直接沖突，這個后果是很嚴重的（在這之前，俄羅斯剛進行了戰略核武器的演習）；對美國來講，也沒有這個必要。但是如果不卷入，美國的國家威望、信譽都會受到一定的挑戰。所以這對大國關系是一個直接的影響。
除了政治方面，在經濟方面也會造成影響。烏克蘭的經濟肯定已經崩潰，前一段時間，危機已經使得國內的一些富豪離開了烏克蘭。當有錢人和資本撤離，自身的經濟如何發展？外來的資本更不敢到烏克蘭投資。此外，這場危機會不會往下繼續延續呢？這種緊張局勢下，在烏克蘭之后，波蘭局勢會不會緊張？那么歐洲整個資本市場也會受到波及。一些資本從歐洲外逃后到哪里去呢？那就是到美國去，這是很自然的。所以對于烏克蘭和歐洲經濟都會造成影響。當然，這些資本到了美國，會有利于美國的經濟恢復和發展。另一方面，烏克蘭是世界上重要的糧食出口國。如果烏克蘭經濟崩潰了，農業生產荒廢，整個世界糧食價格也會上漲，那會帶來第二波第三波的沖擊影響。一些經濟脆弱特別是受疫情打擊嚴重的國家，民眾的生活乃至經濟和政治的穩定都會受到影響。
極目新聞：美國就俄烏局勢發表了很多意見，為什么美國會介入和插手此事？
阮建平教授：準確來講，并不是事件發生后美國介入。在某種意義上，美國就是這場危機的始作俑者。美國的全球戰略就是不允許歐亞大陸上出現任何一個國家或國家集團和美國競爭。早在二戰結束之前，美國的地緣政治大師斯皮格曼就明確建議，要避免歐亞大陸上出現任何一個國家或國家集團和美國競爭。所以當時在和中國是同盟國的情況下，預言中國的地理位置會使得中國在二戰后成為一個世界大國，建議美國未來要和日本合作抑制中國。在歐洲也是一樣，美國參與歐洲的戰爭，目的不是為了歐洲統一。德國統一的歐洲或者俄羅斯統一的歐洲，對美國來講都不是好事，當然了，歐洲自己的統一也不是一個好事。對于美國來講，它需要在歐亞大陸上制衡任何一個國家或國家集團，從而使美國占據主導地位。冷戰結束后，美國的另一位地緣政治大師布熱津斯基再次重申了這個原則。在他們看來，俄羅斯廣闊的領土以及相當大規模的人口和經濟，使他具有成為一個大國的潛質，而俄羅斯本身又有大國傳統。在他們看來，俄羅斯只要不放棄大國傳統，復興就是遲早的事，就會成為美國的競爭對手。美國對俄羅斯的政策就是要不斷推動北約東擴，在俄羅斯周圍維持地緣政治的多元化。說白了就是幫助這些地區擺脫對俄羅斯的依賴。這種地緣政治的多元化會形成戰略緩沖，甚至某種意義上是對俄羅斯的牽制，讓俄羅斯不能對西方構成任何挑戰。在這種背景下，無論是格魯吉亞危機還是烏克蘭危機，其實都是美俄地緣政治競爭角逐的一顆棋子而已。
極目新聞：后續美國有沒有可能派兵介入？
阮建平教授：美國派兵介入主要是撤僑，參戰的可能性非常小。如果美國要參戰，就直接與俄羅斯發生沖突，這種沖突的代價和風險很高。而且從地理上來講，在俄羅斯周邊作戰，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美國沒有任何勝算。這種情況下，又不是涉及美國最重要的利益，冒著這么大的風險，對美國來講沒有任何意義，所以美國參戰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極目新聞：中國在此事上扮演了什么角色？
阮建平教授：我們在這個方面的角色是一貫就是勸和。這件事情的由來比較復雜，我們是希望大家都坐下來好好談一談，和平解決問題，不要使局勢進一步惡化。
極目新聞：有美國議員說，如果俄羅斯敢打烏克蘭，那么美國將制裁中國。為什么會有這樣的邏輯？
阮建平教授：這個邏輯讓很多人看到可能確實是很費解。冤有頭債有主，中國又不是當事方，怎么躺槍了呢？實際上不僅是美國國會議員，包括美國國家安全顧問沙利文和美國一些學者，都提出了這種主張。這些主張背后其實有三個目標。
第一個是遷怒于中國。在美國2017年的國家戰略中，已經把中國作為戰略競爭對手，所以很多保守派議員對中國的戰略協作是非常不滿的，也感到焦慮。美國自視為世界領袖，對所有問題都有權主導，俄羅斯現在對它的警告置之不理必然會對美國的威望和聲譽造成一定的挑戰，美國又不敢對俄采取軍事手段，經濟制裁又沒有多大的影響，所以只能遷怒于中國。
第二個是分化中俄戰略協作，這也是近幾年美國一直在探討的。一般來講，分化就是一打一拉，對這個進行打、對那個進行拉。這是一種傳統分化。還有一種分化，就是同時進行打壓，通過同時打壓能夠影響各自對成本收益的評估——合作對我來講有什么好處，有什么不好。通過分化來削弱雙方之間的信任。通過對中國的施壓，不僅是要影響中國對戰略協作的一種評估，更是要在任何有虛可趁時，在中俄之間制造不信任的信息，削弱互信，從而逐步達到分化的目的。
第三個是要孤立和削弱俄羅斯。因為要打擊俄羅斯不能通過軍事手段，只能通過外交孤立和經濟限制的辦法，減少它能獲得的資源。中國是俄羅斯重要的貿易伙伴，現在制裁中國就是要限制中國與俄羅斯經濟交往的這些公司，限制俄羅斯可以獲得的外部資源。因為打仗是要錢的，需要經濟運行穩定，必須要各種資源。前不久，普京總統到中國來簽訂了很多重大的協議，包括油、氣、能源等方面。有了這些協議，俄羅斯的資源賣到中國，中國就會向它支付一些必要的國際通貨，一些和中國的經貿交往就能支持它的經濟運行。所以美國的一些議員、政府官員、學者討論的這個問題總體歸結為這三點，遷怒中國，分化中俄聯盟，削弱俄羅斯與西方對抗的物質基礎。
極目新聞：美國有沒有可能把中國拉入局中？中國又該如何破局？
阮建平教授：美國肯定會把中國拉進來。一方面是希望中國去勸說俄羅斯。美國造成的問題現在自己收拾不了了，它希望中國去勸說一下。這種勸說的目的，當然是西方也有臺階下，不要搞得很沒面子。另一方面，美國又會對中俄經貿交往的公司進行限制，不可避免地會把中國拉進來。
我們要破局，有一個基本的原則——相互尊重，要通過和平談判的方式解決問題。如果真的想解決問題，大家首先有一個原則共識，如果連原則共識都沒有怎么去解決問題。在王毅外長的發言中也講到了，情況比較復雜，大家要通過談判的方式避免局勢惡化，歐洲安全和俄羅斯安全都應該得到重視。
對中國來講，美國不能一邊要中國去幫忙解決這些熱點問題，同時又對中國進行制裁打壓。就像去年外交部講的，美國不能好處得盡壞事做絕。一方面對中國進行戰略打壓，向中國潑污水，另一方面還要中國來幫忙維護面子，去勸勸俄羅斯好讓美國下臺階，這顯然是不現實的。所以我們現在談到中國破局，就是要基于聯合國的宗旨和原則，基于公認的國際法，按照事情本身的是非曲直確定我們的態度和政策，包括中國自身的合法權益和利益也應該得到尊重和維護。
